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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6/1 16:48:15

范永华短篇小说《崇尚浪漫的女人》

中国华文作家协会主席、《华文作家》杂志总编范永华

天蒙蒙亮,淑雅就起床了。
  今天是清明节,她要给已故的丈夫去上坟。
  堂屋的正中靠墙放着一张方桌,上面立着一块挂有黑纱的镜框,里面镶着一
帧青年男子的遗像,那是淑雅的丈夫陈辉。淑雅穿着齐整,理了一下头发,就神
思恍惚地踱到桌前,目光痴痴地凝视眼前的照片,嘴角频频抽动,好象在诉说着
什么。丈夫的面容始终显露着咪咪的微笑,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温情地望着她。淑
雅愈发感到不安了,面色陡然变得青黄。倏地,她的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就慢
慢地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地滚了出来……
  自从丈夫死后,她常常梦见丈夫笑着来到她的身旁,有时又痛苦地在她面前
呻吟着。醒了,她感到恐惧和难耐的孤独。这些梦就象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
她的灵魂……
  吱——隔壁邻居的开门声。淑雅不禁打了个寒颤。清明时节的早上,天还有
点凉。她拿起一条浅蓝色的纱巾,罩在桌子上的一只元宝形的竹篮子上。篮子里
面放着一碗水饺、一盘鱼、还有一些苹果、桔子什么的,上面摆着黄色的纸钱,
纸钱上压着两支蜡烛和一束香及火柴。
  丈夫死后,她将她的骨灰葬在城郊的一块墓地里。在这个城市里,她是他唯
一的亲属,每年清明节,她都虔诚地尽一个妻子的责任。这是一种他已无法知道
的补偿,也是她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踏实一点。
  淑雅将头天晚上准备好的一身浅灰色的套装穿上,这是丈夫生前给她买的唯
一一身衣服,他喜欢她穿这身衣服。
  她提着篮子,出了门,街面上还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晨起跑步锻炼的
小伙子,气喘吁吁地从她身边擦过。
  出了中大街,她顺路朝西拐去,路边一溜红色的矮墙的顶端镶着一块块金黄
色的镏里瓦,底沿的野蔷薇贴着墙面,一股劲儿地往上攀援,似乎想翻进墙与那
郁郁葱葱的花草握手交欢,与叽叽喳喳的鸟儿鸣啭呢喃。这里是市区最大的公园,
苍翠公园。
  淑雅对这个公园十分熟悉。就是在这个公园里,她第一次认识了他。那—年,
也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市业余作者美术大奖赛的作品在这里展出。淑雅小时候就
喜欢作画,美术学院毕业后,被一家印染厂招聘当美工。她创作的油画《女神的
追求》应选参加展出。那两天,她有时间就跑到公园西边的展览大厅里,站在自
己作品面前,想听听参观的人对自己作品的评价
  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在众多的观赏者中间,有一位戴眼镜的青年,长时间驻足自己的画前,凝神而视,仿佛进入了画中的意境。她心灵一颤,很从容地走到那男子面前:
  同志,你看这幅画怎么样?问话时,她脸色微微泛起潮红。
  那男青年扭过头宋,见身后站着一位身材匀称,眉目清秀的姑娘笔咪咪的望
着自己,就怔怔地感到惑然。
  你是问我吗?
  是的。她回答得极干脆、极认真。
  不、不,我不懂绘画艺术。他赶紧搪塞道。
  你谦虚了。
  真的,我不知道女神在追求什么。他坦诚地回答。
  哈哈哈……她被他的回答逗笑了,两片开启的口唇中露出一排整齐而又白细的牙齿来。

  淑雅沿着公园矮墙继续前行。前面是一座石桥,据说这座桥还是明朝建的。
淑雅走到桥上,停下脚步,顺着桥下的流水向前望去。河的南岸是几幢灰色的宿
舍楼,这是机械公司的宿舍区淑雅姨夫家,自从陈辉死后,以后再也没有去过。
她不敢正视姨夫那责怪的眼光,受不了姨妈不厌其烦的埋怨。
  那年端午节前的一个星期天,淑雅去看望姨妈。一进门,见一位戴眼镜的男
青年坐在沙发上看书。淑雅一瞧,竟是那天公园展览厅里的那位,世上竟有这么
巧的事?
  他放手下中的书,也认出了她,就惶然地站了起来。
  这时,姨妈进来了。她见两个年轻人相对站着,就笑了起来。
  哟,我来介绍一下。姨妈拉过淑雅的手说,这是我的侄女,叫淑雅,印染厂
的美工。随后又指着那男青年说,他叫陈辉,是农业机械厂的工程师。陈辉身着
黄色的西装,衬着花格领带,皮鞋擦得铮亮,头发也似上了油,亮光光的,还有
劲长的剑眉、晶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辱和白净的牙齿,装饰着宽阔
饱满的脸膛,显得英俊而有神气。
  你们年轻人在一块聊聊,姨妈笑着说,今天中午都在这儿吃饭,我炒几个拿
手菜给你们尝尝。姨妈说完转身到厨房去了。
  她和他都有点局促不安,似乎想说话,但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了一会,还是淑雅先打破了这种窘境:
  那天,你是专门去看画展的吗?
  不完全是,陈辉用手推了一下眼镜说,画展大厅的后面展览厅是省内农业机
械产品展览。
  今天他是来看望师傅的,也就是淑雅的姨夫。上午师傅到市机械局开会,要
到十二点半才能回来。他的师傅是机械厂的车间主任,自打工作起,就和师傅在
一个车间,师傅手把手教会他各种机械活儿。后来,他考上了淮大机械系,毕业
回厂不到一年就设计了三个新产品,上马后,产品远销国内外,为厂里创出了牌
子。尤其他研究设计的T——G多功能全自动收割机,在国际上一举中标,使厂子声名大振,为国家争了荣誉。市职称评定委员会破格评定他为机械工程师。自从上次在公园展览厅看见了那幅画,特别是看见了淑雅之后,他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老想捕捉它,可总是摸不着。今天在师傅家里偶然相遇,真是天赐良缘,他终于找到了感觉,对于淑雅的那幅画也就有了深刻的理解,于是他侃侃而谈。
  那幅画从表现色彩来看是成功的,也可以看出你绘画的扎实功底,但在主人
公的内在气质的表现上,似乎让人缺少理解。当然,这种理解是广义的,即理解
社会,理解现实,理解人生。这样,作品才有可能被大家所意会,你说是吗?
  他见她没有回答,又接着说,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其内在表现力,
往往与作者的性格、修养有很大关系,当然是往往,而不是绝对。
  陈辉分析得详细,而又合乎情理,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真没想到他这
个机械工程师,对艺术还有较高的鉴赏力。此刻,仿佛有一种燃烧着的灼人的感
觉在向她袭来,旋即就勃发了全身,涌入她的心灵……   一
  从那以后,他们相爱了,是姨夫姨妈作的媒。时间不长就结婚了。
  新婚燕尔,她被幸福迷恋着,也许,那种浓郁的爱,馨香的爱经久饱和,她
仿佛掉进了爱情的深渊。每天晚上,她总要用她的细嫩的嘴唇,贴在他那长满胡
茬的脸上,炽热而柔情地亲吻。尽管丈夫有时工作忙,晚些回家,或者夜里加加
夜班,她也理解他。她常与他守灯相伴,只要他抬起眼看一眼她的容颜,她的疲
劳就会立刻烟消云散。有几次己近午夜,她劝丈夫别再熬夜了,小两口也好一起
欢爱一番,可他竟说,厂里的生产任务吃紧,得赶紧设计新产品。她起初还原谅
他,后来,渐渐地觉得感情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她觉得和他生活在一起似
乎缺少一种色彩。
  淑雅知道陈辉的事业心很强,也敬畏他工作上拼命三郎的精神,更渴望他有
漫的情怀。无奈他偏执于职场的拼杀,忽略了婚后生活的情趣。双休日应该是小
两口休闲娱乐的时光,可是礼拜六一早,陈辉就到厂里加班了,说是新型收割机
图纸设计中一个关键部件要重新构思,而且马上就要秋收,不能耽搁。淑雅支持
他,没拖后腿。到了礼拜天,淑雅要他一起到风景秀丽的凤凰山踏青,顺便野外
写生。他仍以时间紧、任务重为由推脱了。淑雅是个业余画家,喜欢自然清新的
山水素描,也擅长人物特写。她想挽着心爱的男人徜徉鸟语花香的山林,漫步金
沙碧水的海滩,享受大自然的乐趣和浪漫爱情的温馨。她想在山光水色中激发灵
感,用斑斓的彩笔描绘自己和爱人连理并蒂的靓丽情影,更想用大写意的情境刻
划心上人那伟岸的身影。陈辉可没有那么多浪漫情趣。他的理念非常坚定。他说,
婚前的恋情已经尽善尽美了,婚后的男人应该立大志、干大事。而女人则有工作
宜工作,重要的是相夫教子,把身心倾注在家庭的事务和完美上。每一个双休闩,
陈辉都因工作繁忙推脱了休闲,淑雅变得心灰意冷,甚至后悔当初不该和他结婚。
  效外的公路两旁长着两排高高的腊树,给小路掩下一片阴影,前面不远有一
座三孔石砌曲拱桥。桥头左侧,有一颗巨大的、两人合抱的银杏树,走近了,就
见树皮裂开宋,浑身是疤,树枝也在很久以前就断了,像伸开已经短缺的手臂和
指节,看起来,它非常痛苦,似为伤残的肌体而伤感。
  那次去乡下舅舅家,回来的路上也是在这颗银杏树下遇上了去乡下调查农业
机械使用情况的丈夫。她拿出早上碰见一位女友给她的两张舞票,邀他今晚去文
化宫跳舞。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是浪费时间的话来。这还是丈夫!简直是个冷血动物!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痛苦,渗入了她的心里。
  晚上,她走进了舞厅,乐队已经响起了轻快悦耳的旋律,五彩缤纷的抛光灯
炫目耀眼的闪烁着,对对舞伴翩翩起舞,青春的脸庞上挂着生活的微笑。她坐在
沙发上,心情焦灼不安。她本应挤在这狂欢的舞群里,却因丈夫的无情而使她心
烦意乱,毫无兴致。当她看到舞伴们投来疑问的目光时,她便装出一丝含笑的神色,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忧寡郁闷的样子。忽然门外走进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
子,瞅她一人坐着,便躬身邀她跳舞,她一时茫然无措,犹豫了一会,终究经不住舞场的诱惑,就和男子搭着滑进舞池。她和他配合默契,她跳得轻曼而沉稳,
他跳得也很文静。忽然一对舞伴飘过来,那是她的女友夫妻俩。哟,你们早就认
识呀?女友问。哦……不,她冷冷地说。那我介绍一下,女友转了一圈对她说,他
叫方舟,是市话剧团演员。又转了一圈对那男子说,她叫淑雅,是印染厂的美工……
女友没说完,就被几个飘过来的舞伴冲了过去。旋律骤然加快了,宛如战马在奔腾,她俩急速地旋转着,恍若掉进了急流旋涡之中,所有墙壁、地板、舞客、饰物就跟飞旋的浪花一样溜溜打转……
   自那次舞会认识了他,她想起来,脸上就发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觉得他比丈夫能柔和一个女人感情。有一天,她正在上班,传达室老头告诉她有电话,是方舟打来约她晚上跳舞。她拿着听筒,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但随即又灭了下来。最后踌躇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他。打这以后,她渐渐地和那男子熟悉往来了,自然每场舞会之后,他都要送她一程。她听他谈生活、谈艺术,特别是他对生活的理解,更使她融合心意。如他所说,生活是万花筒,不是单色板,尤其是夫妻生活更要色彩斑斓。他说他很苦恼,妻子是文化不高的人,单位破产下岗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成天摔碟子掼碗,与他感情上有裂痕。妻子只晓得做饭、带孩子,邀她跳舞,她竟说是卖弄风骚。此后,淑雅每每和方舟相聚,迎望着他送来的亲切而又温柔的微笑,就仿佛遥远的夜空中望见了抚爱着她的灵魂的星光,享有了芬芳陶然的欢悦和苦尽甘来的快慰。她觉得丈夫比不上他。久而久之,她的脑子里老是叠印着那男子和丈夫的影子,渐渐地,丈夫的影子越来越小,而那男子的影子却越来越大,仿佛贴近了她的脸,随后是一个响亮的吻……
  她病了,几天没上班。恰巧,丈夫去省里参加农业机械研讨会,她深感伤心
和孤寂,于是冥冥的忧闷中自然想起了方舟。人随心愿,方舟来了,还带了些苹果、桔子、罐头之类的东西。她问他怎么来了,他说打电话到厂里,听传达室人说你病了。她感激地凝视着他,泪水盈满了眼眶,真想扑进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终因理智的抑制而未果。
  她的丈夫从省城回来了,脸上充溢着欣喜的神情。是啊,论文得到了国内一
位专家首肯,并获得了一等奖,怎能不开心呢?也许是过于兴奋,没有注意到脸
上挂霜的她,她晚上连饭也没吃,就跑了出去……
  又是一个双休日,淑雅邀陈辉去海公岛游玩。他说,新型收割机刚设计好,
这几天生产样品,每一个部件工艺都非常精细,我要到车间亲自督查。农机局的高工也要来测评鉴定,你就自己去吧。淑雅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
  淑雅一个人走在通往汽车站的路上,心里烦燥不安。她不是不理解丈夫的“奉
献”精神,而是对这种近乎痴迷的“工作狂”行为生发了疑虑。他对我的在乎到底有多少?当年那么具有魅力、多少男生为之倾倒的淑雅现在迷茫了。那时她认为大学生谈对象不成熟也不稳定,就没有锁定恋情的目标。到了印染厂后,天天忙工作,说是扎实了业务基础再谈个人的事。虽然厂里那么多帅哥俊男,包括红娘介绍的干部子弟,还有研究生、武警军官等等,都在热烈地追求她。但她依然稳坐钓鱼台,等待自己中意的良缘。后来她终于抓住了机遇,选择了陈辉,以为找到了真爱。可婚后那一幕幕不和谐的话剧使她大失所望,心头时常袭来一种寂寞和孤独感。
  她走在马路上,脚步缓慢,还不时避让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市的繁杂与喧闹让她心事重重,犹如意味深长的叹息。快到车站了,开往风景区的大巴、中巴己经挤满了山南海北的游客。突然,淑雅心里格登了一下,当她将要踏进车箱时,
又退了回来。就这么一个人去,一个孤单行者是多么地寂寞呀!蓦地,她的脑海
里浮起一个人。对,方舟。她立即打开手机,接通了方舟的电话。她问方舟忙不
?他说,忙是忙,最近团里排了个主旋律节目,定位很高,今天裁排,市文化
局领导过目。他又亲切地问,你有事吗?她说,你有事,那就算了。他说,你肯
定有事,要不然你不会打电话给我的。她说,你忙吧,改天再说。他说,你怎么
对我见外呢,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我会急疯的。她顿了一会说,想请你到海
公岛去转转,既然你工作很忙,就不打扰了。他一听连忙说,嘿,这太好了,我
早就想去,放松一下心情,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假。我说我姑妈死了,我要奔丧。
再说,有B角顶着,不碍的。她说,这多不好意思,你还是忙工作吧,要是耽误了你的前程,我可担当不起。他说,你笑话我了,说句心里话,我就是不当演员了,我也乐意和你一起去。你在哪儿?噢,效区汽车站,好,我马上到。
只用了十分钟,方舟就打的到了车站。他的到来,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倦意和忧悒的神情,心情渐渐开始变得乐观和温馨。
顺着沿海大道,半个小时后,海公岛近在眼前。这里是名胜风景区,它从山
脚下伸进大海约一里路又呈扇形扩展为方圆10公里的岛屿。夏未初秋的海公岛阳光灿烂,树木苍翠,花果飘香。淑雅和方舟并肩走着,满眼美丽的景致,竟情不自禁的唱起了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像鸟儿一样欢快地奔向大海岸边的沙滩。淑雅说,这里视觉好,能俯瞰整个海公岛全貌。他们在一块礁石跟前停下。淑雅打开画夹,拿出笔准备素描。
方舟第一次来,海公岛的风景迷住了他。他感叹说,淑雅,这地方太美了。
以前我看的大多是画里的山水,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今天我亲眼目睹这大自然
真真切切的山水,如同走进了古书里所说的蓬莱仙境。
你呀,就知道演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这以后,我还真的多跟你出来开开眼,见见世面。
淑雅开始挥笔速写了。刷、刷、刷,笔如流水,浪花四溅,满眼的景色跃然
纸上。很快,一幅形象逼真的山水素描出来了。方舟说,哇,真是像极了,淑雅,
你真有才华。淑雅说,还没上色哩。她又转换彩笔,一点一点地涂抹,又一片一
片地泼墨。很快,一幅原色原貌的山水画呈现在眼前。方舟惊讶地睁大双眼说,
简直就跟眼前的景色一模一样。他兴奋地有点不知所以,竟抱住淑雅的腰身左摇
右晃。淑雅使劲地推开他说,注意点影响,对面有人呢。方舟赶紧松开,一脸绯
红地说,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
在淑雅和方舟的交往中,言谈举止都很拘谨,还没到随便的程度。方舟很不
好意思地面向大海凝望。淑雅倒没上心,她看天时已近中午,就叫方舟到离沙滩
较远的海岛山根,她要画一幅有人物衬托的名叫山海神韵的油画。背景自然是山
水,主题是男主人公一手掐腰,一手挥动,显示阳刚之美。而身边是一个窈窕女
人,手臂挽着男主人公的腰际,依偎着撒娇,又露出柔美的样子。这本来是为陈
辉和自己设计的,看来今天只好角色易位了。
这幅油画淑雅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完成了。方舟看了之后大加赞美,还
颇为动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真棒。她笑了笑,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他说,别
捧我,走,咱们到那边的大礁石坐一会,那儿有阴凉。他俩来到大礁石的背面,
面对大海席地而坐,相挨着很近,轻轻地说话,开心地谈笑。让淑雅始料不及的
是方舟突然搂住她,还亲吻她的脸颊,并喃喃地说,我爱死你了,我的才女。紧
接着又把她压向地面,用手解她上衣的纽扣。
在夏未初秋的季节里,淑雅穿一身天蓝色羽纱套裙,当方舟解开第一个纽扣
时,那洁白圆润的乳房立即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正要继续往下解,试图吮吸那充
满性感的乳房,却被淑雅紧紧地抓住了手腕。这时的淑雅想起身推开他,但明显
感到有一块硬梆梆的异物抵住了她的下身,使不上劲。而方舟的另一只手正掀起
她的短裙往下扒拉她的裤衩。淑雅急中生智腾出一只手捏住他屁股上的一块肉左
右一拧,他哎哟一声爬了起来。
方舟惶惑地站在那儿,捂着左边的屁股,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目光痴痴地盯
视着她一会,就转身向山林走去。淑雅站起身,扣上了解开的纽扣,又整了整短
裙,拍了拍身上的泥沙。她的脸涨的彤红,心里又气又恨。待抬眼追寻方舟时,
他已经走远了。
望着远去的方舟,淑雅倚在礁右上有一种帐然若失的情绪在波动。那突如其
来的激情为什么就不能安然自如地奉迎呢?也许是生命中那失而复得的一次机缘让我给错过了。我那么纯真地保洁自己又有谁能理解呢?况且志趣相投又仅仅是一时的冲动,何乐而不为呢?这样,淑雅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就迈开大步去追方舟了。
方舟从沙滩走到海岛的山脚停了下来,他回头看见淑雅跟了过来,就主动打
招呼说,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冲动,请你原谅。她说,算了吧,都过去了,我也
没那么多记性。走,我们到圣水山庄吃饭去。他俩到了圣水山庄,分别喝了饮料
和啤酒,又叙谈了好长时间,以往的互敬互谅,礼节礼貌又恢复了过来,只不过
言行举止客套了许多。
已经是下傍晚了。方舟说,淑雅,咱们到山林里玩玩好吗?她说,对了,来
一趟,山林里还没去呢。
淑雅和方舟走进山林,这里的情景更美丽。山上有溪流穿行的涧沟,每相隔
一段就有一座平铺的、或拱起的、或弯弯的石板桥搭接两边的人家。真像马志远
笔下的山林图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这样的景色又一次打开了淑雅
的灵感之门,她动情地欢呼,呵,太美了!旋即,她抓住方舟的手冲上山去。到
了一座小桥跟前,她激动地对方舟说:看到了吗,这又是理想的,不,现实中另
一种情境的山水画。
方舟也深有同感,多么富有诗意呵!哎,淑雅,你给我们来幅黄昏恋吧。淑
雅说,你昏了头啦,哪有青年人黄昏恋的呀,那都是老头老太太的事。方舟说,
我们是黄昏走进来的,是时间概念,你不要理解错了。嘿,不管是什么恋,给我
画一幅吧。
好吧,你跟我来。
淑雅在一座穹型的石板桥南侧选择了一个最佳地方,这里满山遍野是多彩绚
丽的花儿,涧中的溪水清沏见底,河边的鸟儿鸣声歌唱。
淑雅让方舟侧卧族拥的花丛中,背景是青山翠竹、海浪轻涌、小桥流水,还
有几只鸭子在溪水中嬉戏。可惜这时没有马志远诗中的鸦雀,要不这幅画就完美
了。
淑雅嫌方舟的姿态有点做作,不自然,就教他摆臀平肩,挺胸收腹,仰脸微
笑。方舟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事,好象醉意朦胧,手就不由自主地乘其不备摸一下
她的脸蛋,勾一下她的乳头,还握成拳贴紧她的最隐秘的部位,弄得她的脸像杜
鹃红,身子抽筋似的一躲一闪,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不时地剜他一眼。
造型摆好了,淑雅就开始作画了。她是以一种欢欣惬意的心态投入创作的,
加之鸟儿鸣唱的情歌、溪水潺潺的乐音以及花儿的鲜艳与抚媚,让她内心荡漾层
层的波澜。尤其是静静地凝望他并与他目光相遇时怦怦的心跳加快了。似乎整个
身心融入了充满柔情蜜意的幽谷里,使得她在朦胧中进入了构思的最佳境界。她
的笔轻描淡写,婉啭细腻,又浸润了柔美和盎然的春意。
时间分分秒秒地向前流动。过了很久,淑雅依然沉浸在遐思与创意之中。此
时的方舟却耐不住性子,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式也确实让他腰背胳膊腿又酸又累。
他高声呐喊:
淑雅,好了吗?
到这时,淑雅才从迷朦的意境中醒觉过来。她回应说,好了,我拿给你看看。   淑雅走到方舟那儿,一幅清新自然、山水人家、繁花似景的画面展现在他的眼前:傍晚的阳光柔和明亮,映照着淡淡的霞晕;山岭连绵,松林苍翠,鸟儿飞翔,小桥流水人家,涧溪中的鸭子扑腾翅膀抖散水花:满眼山花烂漫,方舟醉卧花丛,甜甜地微笑。
方舟神情专注凝视着画面,似乎真的醉倒了。淑雅说,你起来呀。他没动身,心里却来了个鬼点子。他说,我腰疼哩,可能是小虫叮咬的还痒痒呢。她说,让我看看。她真的伏下身宋,哪知道他顺势搂住了她:
淑雅,你是我的最爱,我想死你了。说着就翻身将她压在身底。
花丛里漂散着诱人的馨香。淑雅又一次经受猛烈的情感风暴。那种本能的抵抗瞬间消失已经无济于事了。她也醉倒在花丛中了。方舟激情澎湃,紧咬住她的唇舌一阵风狂,又粗吞细裹地吃进奶头咂摸乳液的滋味儿,而且左右开弓,轮流转换,体味不同的口感。淑雅的肌体乃至身心袭来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波涌,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方舟,脑子里一片昏晕。可迷朦中感到有一块坚硬的物体紧紧地磨擦自己的下身,而且那里已经湿润了。她意识里想那摄魄消魂的一刻来到了。她的一切都属于他的了。
晚上八点多钟,淑雅和方舟乘末班车回到了市区。他要送她回家,她谢绝了。
城里已经是万家灯火,喧闹的都市与清新的山水相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淑雅的心情又陷入了一片迷茫和惆怅的沼泽。
 
墓地是一方山坡地,荒草丛中,散落着十来个坟堆,几只麻雀落在坟头上喳喳地叫着。上坟的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各自的坟前烧纸,风儿卷着燃屑飘向空中。真所谓呜啼鹊嗓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古墓累累春草绿……
淑雅来到丈夫的坟前,双膝跪下,摆上鱼肉饭菜和香火炉子,接着上香、点
着了纸,过后就目光痴痴地望着坟头,潜然泪下,口中发出了泣不成声、痛彻心
肺的呜咽,是我……害……害死了你……你呀,我……这个作孽的女人哟……
那本是不该发生的事,然而却孤注一掷。她觉得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已经刻下
了深深的裂纹,就是再努力也无济于事了。而那男子的身影却时时萦绕在自己的
心上。她记得他曾说过,为了她,愿舍掉一切——荣誉、地位、前途甚至生命。
她常常默默地思量:与其和毫无感情的丈夫在一起,到不如早早分手的好。她多次想向丈夫摊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一天晚上,她实在按捺不住了,就想快刀斩乱麻,一下子了结。她对他说,
我和你谈件事,请你不要冲动,冷静地、理智的考虑一下,再回答我。
丈夫稍许一愣,就说,你讲吧。
你是个好同志,在事业上也许能有所成就,但你我之间的感情合不来,有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样生活下去,能幸福吗?
他惶然地一怔,但随即稳下心来说,淑雅,你这是开玩笑吧,我真正从心里爱你!
你说个爱就够了吗?她不满地问道,你理解一个女人的心吗?你给我多少情感和温柔?你只顾自己,从不问我需要什么,你陪过我跳过舞吗?你陪我出去玩过吗?你能舍去你那宝贵的时间吗?
他哑口无言,一头钻进了书房里。
他坐在书房里,两手托腮凝思,然而头脑昏热,咝咝嗡嗡地像有气流通过。
蓦地,他看见淑雅出了房门,就站了起来,在屋里徘徊着,然后走出门外。
春日的夜晚,凉爽宜人。林荫道上,陈辉蹒跚地踯躅,不一会儿又驻足凝立,
望着满城灯火默默地思量:淑雅是怎么了,难道我有啥对不住她的地方?打结婚
到现在,两人从未拌过嘴,闹过架,家务活自己也干了不少,自己有什么错?
陈辉到目前为止,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结婚以后,他把主要精
力投入到事业的追求上。他认为,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一个男人在事业上步步
登高,走向成功,标志着门庭蓬荜生辉,也意味着夫荣妻贵。而婚后夫妻生活已
经做的非常烂熟,用不着一天到晚卿卿我我,这对于有事业心的男人来说实在是
浪费时间。应该说,他的这种观念早已过时了,现代社会中许多有韵味的女人往
往是讲究情调的,越是文化素质高的女人越是崇尚高雅的风情。一个男人再强大、
再富有,若是遇上崇尚浪漫的女人而不去融合,时间一长就会失去魅力。就像一
棵树,光想着自己长高长大,却不去滋润树上的花果,还任由人家采摘,花果自
然会恼怒,会跑走。所谓红杏出墙就是这么回事。
只爱过一个女人的陈辉到目前为止还不明白淑雅提出离婚的缘由。他的大脑
神经未梢始终没有触及夫妻情感的理性思维。现在妻子离他而去,他显得有些紧
张和忐忑不安,也有些困惑和焦虑。
中天里挂着一弯月牙儿,一片淡淡的月光洒在河面上,倒映出河边上参差不齐的树木的阴影。阵阵风儿吹着那些阴影不停地摇晃着,像是一个个在水面上跳跃着的幽灵。
河边的树林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是淑雅和方舟,这是他们幽会的老地方。
淑雅的心情很不好,她向他诉说了她和丈夫摊牌的经过,说着说着,她哽咽了,恍惚间,就倒入了他的怀中,他轻柔的抚摸着她。
月亮已经西斜了,她和他在河边的树林中默默地漫步。倏地,迎面走来两个
男子拦住了他们。其中的高个男子狞笑着说,二位在这儿干好事啊!
管得着吗?你们要干什么!方舟故作胆壮地说。
呵,你他妈的嘴还挺硬的。那个矮个男子蹿步向前,一把将方舟推了个趔趄,同时狠狠地吼道,管不着?你他妈的给我滚开,老子要和这小娘子快活快活。
啊!淑雅惊叫了一声,害怕地躲到方舟的身后。
你们不能这样。方舟护住她,但是声音有点发抖。
你这小子还敢多事,我给你放血。高个子男子说着扑向方舟,一拳砸在他的脸骨上,方舟啊唷一声掉头飞跑。淑雅立时吓昏了,一下子跌倒在地。两个流氓哈哈地笑道,娘子,你长得象颗鲜桃,真谗人啦。说着,高个子向她压了下来……
住手!树林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脚把正在撕扯淑雅衣服的高个男子踢了个满地滚。那流氓恼羞成怒,猛地爬起来,挥舞双拳向那人扑来,那人忙向旁边一闪,躲了过去。没想到就在此时,身后的矮个子青年啪的甩出了弹簧刀,那人哎哟一声,趴在地上,随即嘴里就汨汨地向外流血。两个流氓见出了人命,慌忙夺路而逃。
淑雅被眼前发生的事,吓的魂飞魄散,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是那男子救了
她。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跟前,把他扶了起来,就着淡淡的月光,她看清了那男
子,啊!怎是自己的丈夫?她差点昏了过去。少顷,她托起他的头,连声喊着,陈辉,陈辉……你醒醒啊?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他声音了。陈辉!陈辉……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死了你啊!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陈辉的坟上长着青青的嫩草,坟头上有一颗小小的白花,不细心还看不见呢。淑雅将采来的一束映山红插在坟头上,久久地凝视着它。倏忽,她眼前的那束映山红急切地膨大,并且愈红愈艳,瞬时就变成了一只硕壮的红鹤,展翅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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