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乔安,生长在一个海滨城市——汕头。这个城市四面环海,也因此我喜欢上了海。
这里的天空是灰色的,空气是浑浊着,夹带着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透着一股腐烂的气息,颓废而阴霾。
我一直想离开这个城市,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我看到自己一天天在毁灭,15岁之前,是黑暗吞噬着我的心灵,15岁以后是我在摧毁我的灵魂。
5岁那年,我经常被遗弃,他们将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任由黑夜将我吞噬,尽管我会害怕,恐惧地看着他们,但他们没有回头,而我也没有开口,仿佛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将我遗弃,连声音也哑了,发不出声音,只能眼泪是有生命地流动着。也是那一年我开始懂得害怕黑暗,体会到什么是寂寞、孤独的滋味。知道白天与黑夜的不同。同样的空间,同样的摆饰,同样的自己,不同的是外面的世界。白天和黑夜仅仅只隔一扇门,这样的一扇门仿佛将白天的阳光阻挡在它的背后,只有昏黄的灯光陪着我。周围安静得连呼吸都那么清晰。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逃离这里,逃离他们的掌控,我恨他们。
15岁以后,我不再害怕黑夜,我喜欢上它,在这样的黑暗中,我可以将自己藏在角落里,对者天花板发呆,脑袋可以是空白的,什么也不想,那一扇门隔绝了外界,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喜欢这样的孤寂,没有喧哗,没有了昏黄的灯光,呼吸依旧清晰。
17岁那一年,我爱上了勇,因为他的双眸像这里的海水,孤独的墨绿色!
勇是个混血儿,喜欢海。我们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我们一样不爱说话,喜欢对着大海发呆。我们一样有着一双空洞的眼神。我喜欢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我曾告诉樱,他是我的天使,我的梦。我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我爱他,仅仅只是爱他,而不想拥有他!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寂寞的人,在一起注定会彼此伤害,得不到相互的慰籍。所以我放开他,将他狠狠地赶出我的生命。
2
我讨厌自己,一直用着不同的方式在摧毁自己,几近残忍地对待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毁掉自己的后路,没有退路,才能一直逼自己往前走,哪怕这一路流淌着我的鲜血,哪怕我跌撞得伤痕累累,依然倔强地往前走。只有这样,我才能早一点到达死亡的边缘,因为害怕疼痛,所以不敢自杀,只能懦弱地忍受宿命的安排。
我和媚在一家设计公司认识,她喜欢淡绿色的衬衫,那种绿像新生的生命,在无声地生长,像轻风拂过脸颊,很舒服。我们在同一天进公司,坐对面,每一次抬眼,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睛下面的雀斑。
“你的脸很干净,没有一点疤痕。”媚羡慕地说。她讨厌脸上的斑点。“像你的眼神一样,空洞。”
“是吗?”我习惯这样反问别人,漫不经心。
她很认真地点头,“很可怕!”
我惨淡一笑,母亲也曾这样说过我,她说我是个可怕的孩子,没有生气,没有情绪变化,将内心的一切隐藏得一死不漏,随时都有可能伤害别人,像一头蓄意待发的豹!
晚上我们去咖啡厅喝咖啡,我给她讲勇,告诉她,勇也喜欢淡绿色的衬衫。
“你爱他吗?”媚问。
不爱!我凝望着落地窗外来回穿梭的车辆,低声说,“我只爱我自己!”回答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吹过湖面。
是的,我一直最爱的人是我自己,以至于更加痛恨我自己!
“你爱他!”媚喝着咖啡,“他也爱你!”她的声音好遥远,仿佛是从山谷里传来,却又清晰得犹如排山倒海般向我压过来。
我抬眼看她,我感觉手在发抖,抖得手中的咖啡溢了出来,将白色的台布染湿了,一小片的咖啡色像血一样刺目地望着我。我苦笑,感觉身心疲惫。
我爱他!这样的事实像刀一样刺痛我的心。已经望了爱是什么感觉了。六年了,我用了六年的时间去回忆一个男人,思念一个男人,是爱吗?起初是的,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早已忘了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是酒吗?苦涩中带着一股辛辣,喝了它又会醉!
我醉了,我在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迷醉了,渐渐地,也迷失了方向,只能一直爱下去,一直沉浸下去,直到死去。也许早已习惯了等待和失望,在我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早已注定了等待便是无情的伤害,我对自己永远是最残忍、最直接地伤害。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与其看着他离开,不如先一步将他推开,我不许别人伤害我,只有自己,才有资格伤害自己!
那为何又等待?也许等待与思念才能让我相信自己还活着,鼻子能呼吸,脑袋能思考,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活下去,因为等待,所以我活着!
可是我害怕,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六年了,他已经离开我六年了,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像人间蒸发,消失得那么彻底,不留一丝痕迹。他的长相、他的轮廓早已模糊得只剩下那一双散发着淡淡忧愁的墨绿色眼眸和淡绿色的衬衫。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我的幻觉!
记得有人曾说过,人生最可怕的不是遗忘,而是怀疑!怀疑你的过去是否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残留在脑海里的片段支离破碎,拼不起来。对他的爱除了等待,也只有空白!
3
那一个夜晚,下着很大的雨,媚拎着一甸啤酒来我家,我打开门,她全身湿透地倚着门,露出一丝苦笑,“陪我喝酒!”然后自个走进来。
我给她一条浴巾,“换衣服吧?”我望着她,她还是穿着淡绿色的衬衫,和刚认识一样,披散着头发,苍白的脸上有着褐色的雀斑,看起来柔弱,不堪一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像勇,他们有着相同的气息。我给她穿勇的衬衫,有些宽,但更显性感动人。勇的衬衫在她身上有种奇怪的搭调,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我苦笑,否定了这种想法。他出国了,那一年他出国了,去非洲,从此了无音讯。
“这是他的衣服,身上有他的气息,”媚拉着过长的衣袖,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说,她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你很适合淡绿色的衬衫,如果你喜欢,给你吧。”我坐在地板上,这是唯一勇留下的东西。我想将它送掉,连同我的会意一起送走,忘掉他,也忘掉我自己。
许多时候我总觉得我会失去记忆,把所有关于他的事,关于这个世界的事统统忘掉,然后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没有微笑,也没有眼泪,然后我会死掉,与大海化为一体。
我总是在想,我的来世会不会化为海里那个石雕像,那个叫莱芜的女孩,在海里沉睡了成千百年。沧海桑田,海枯石烂,直到天荒地老。
“你都是这样子吗?”媚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狠狠地看着我。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她。“你也是这样任意把他推给别人的吗?”她激动地对我尖叫,眼里有着愤恨,还有哀伤。
我沉默了,我的预感没有错,她认识勇,甚至爱他。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只爱你!为什么他不能为我停留?”她流着泪,痛苦地灌着啤酒。
我平静地看着已经崩溃的媚,早已没有眼泪可流了,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像看着一面镜子,她的痛苦、她的歇斯底里我都曾有过,不同的也只是心境。因为我早明白,那样的一个男人不可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他是海洋,而我只是生长在阴暗潮湿里的苔藓,他需要广阔的世界,而我的世界里却没有阳光。
那么媚呢?在这个舞台上,她扮演的是哪个角色?
我迷糊了,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他说你是空气,不需要看见,只要存在,他就能呼吸,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能感应到你的存在!”媚无力地闭上双眼,“这被子,他都摆脱不了你!”她突然狠狠地看着我,“他为什么要离开?该离开的是你!”
是啊,该离开的人是我,而不是勇。我渴望离开这座城市,二十年前为了摆脱他们的控制,二十年后,我为了逃避自己。我一直不够勇气面对自己,不断地伤害所有留在我身边的人,不断地伤害自己,麻痹自己不愿面对的情感,以为伤透了,就不再感觉到痛。可是,痛过之后是无法痊愈的伤口,血淋淋上午。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将手中的空罐子砸向我,我没有闪避,硬生生地站着,罐子砸在我的脸上,拉环滑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伤口,鲜血很快淌出来,我感觉 到刺痛,用食指轻轻触摸伤口,放进嘴里轻舔,一股血腥味直达味觉。我笑了,淡淡地笑了,多久没有尝过流血的滋味了,已经记不清。
媚有些被吓到,但随即又大声尖叫,拉扯着我大吼,“为什么你们都一样?你们都是神经病,疯子!我恨你们!”她流着泪,发疯似的摇晃着我的身子,然后狠狠地推开我夺门而出。
我没有去追她,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房间安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雨声,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对着天花板无言地闭上双眼。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要离开了,没有雀跃的兴奋,只是很平静,似乎这个城市原本就不属于我。
我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是一个背包,简简单单,就像我的人生,孤孤单单,终于还是一个人。我坐飞往马来西亚的夜班机,这架飞机将要带我去一个叫沙巴岛的小岛屿,那里有着熟悉的海,漂亮的沙滩。
那里没有人认识我!
那里不再有他的足迹!
那里的天空是蔚蓝!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