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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24 20:58:02

美丽的黄昏
  吴远道
母亲病危的消息传到部队时,我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等我回到家乡时,她已下葬了。
  刚才伯父告诉我,在杂草丛生的父亲坟边,新垒了个土坵,那就你母亲的坟。我凄然地望了眼这个灰色的土坵,西去的夕阳似乎收敛了白昼的酷热,一任凉风拂过;于是树叶开始了翕动,绿草跳起了舞蹈。树林仿佛一片极乐世界。我的心由此有些微的安慰。又抬眼看了看那座已很难辨别出是坟的杂草丛生处。默默地向父亲的坟鞠了一躬。
父亲在我两岁时死于一场医疗事故。当然,那时父母并不知晓什么叫医疗事故,即使知晓了,也奈何不了医院与那个不学无术有靠山的医生。之后的漫长岁月,是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拉扯长大。送我上学,又让我去参军。母亲最快活的时刻,便是看到我的微笑,我的长大,我坐在她身旁讲自己的学习、生活情况。此时,站在她的坟前,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就像前年从部队回来,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心有千言万语却木讷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没有看见母亲的离去,在我的脑海里只有母亲欣慰的笑容,和笑容依托的腊肉色的瘦削的脸。母亲年过半百,头发白了大半。我想像着她的布满草屑、灰尘的头发里又定然添了银丝不少。我不相信,这灰色土坵下躺着竟是我的慈祥、倔强的母亲。我的母亲仍然活着。我怪伯父他们在父亲坟边多事,又垒这样个土坵。
  我想,倘若母亲鲜活地站在我面前,她会从头到脚把我看个够,嘴里不住地说:“啊,我的儿可回来了。站好,让娘过细瞧瞧,看瘦冇?哟,没瘦。部队的伙食就是养人!”她腊肉色的脸上浮起快慰,我也会情不由己地上前细数着她头上象征着思念与操劳的白发。每数一根,心就像被针狠刺了一下。
  此刻,夕阳如血,浮动在山边,抹抹余晖流淌在浪浪的松涛里,给森林增添了宁静与幽深。父母的坟位于林中一处开阔的坡地,余晖沐浴着那堆新砌的土坵,恰以朵朵盛开的红黄小花在驱除着亡灵的寂寞。我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叨与呼唤,也不能去数她那日益花白的头发。我双膝一跪,将带给母亲生前爱吃的明片糕、葡萄干之类摆在坟前,满斟三杯母亲难以喝上又爱喝的红葡萄酒。燃起一串长长鞭炮,三拜之后,祭洒于坟头。带着松香草薰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归巢的林鸟扑打着翅膀飞翔在夕照里。天籁开始了歌唱。
  我没有什么积蓄。平时省吃俭用下来的钱都分期分批寄给了母亲。在我这个贫瘠落后的山村,对老人的后事哪怕是举债也要办好的,棺椁须是杉木的,墓碑要大理石上雕龙附凤,陪葬的除了纸糊的二奶、情夫之外,什么纸牛纸马,玩具手机、电视等一件不得缺。至于请和尚、道士做道场更不必说。否则就会遭人非议,落下不孝子孙的恶名。所以,刚才一到家,伯父就说:“你大老远赶回,抓紧时间歇着吧。明天要做的事又多……”
  我明白伯父的意思,但我歇得住吗?我要见我的母亲!至于是不是孝子,由他们议论去吧;不过,想起母亲这些年的付出,却没享过我一天的福,我的心实在难爱。还真巴不得有人打骂一顿我呢。
  “回去吧——”好像有种声音从林中传来,我已悲伤至极不觉伤痛的身心,辨不出是母亲的劝告还是他人的劝慰。我已一天时间冇吃冇喝了,但我只想守候在这里。
  “你是个好孩子,你娘生前说。”同一种口吻的声音又打破了松林的宁静。我相信自己的情绪已正常,朝身后一看,是伯父。
  伯父说,自己来这里有刻把钟了。或者说,一直就跟在我的身后。我是军人,不是孩子了,不会做出啥事来。可是在伯父的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也真的孩子般在他跟前哭起来——“伯,我不孝。您抽打我吧。”
  “起来,侄子。”伯父弯腰伸手拉我,我不起来。他又说,“谁不晓得,你是为了多数父母的安宁,守卫边疆,才不能尽孝?!”
  “可是,我娘走时,见都没见我一面。”我哭泣着,抓起一把坟土,捧在胸口,久久地让它抚慰我的愧悔与悲伤。泥土滴落在地上,仿佛我的泪滴落在母亲的宽厚胸怀。
  “人死不能复生。不要老这样想,侄子。”伯父又强拉我。我不知道什么叫悲痛,站在母亲坟前,默默地鞠了三下躬。转身看那夕阳,已消失在远山。余晖染遍的天际,仍火一样红。天簌之歌代替了我的悲哀,母亲在这绿色的海洋里,有清风、夕阳、明月、松涛、山泉……的陪伴,不会寂寞罢。我不想回去。母亲已在这里。
  伯父见我没有回去的意思,长叹了一声,说:“要是四青哥生前有一个孩子像你这样就好了!”
  四青伯原是村支书,有两儿两女。两个儿子一个经商发了财,一个从政升了官;两个女儿一个嫁给富商,一个做了局长的二奶。这些是前年回家探亲,母亲告诉我的,但母亲没怎么流露出羡慕。伯父这么一长叹,我就不解了,忙问:“伯,四青伯么了?”
  “么了?前年中风后,屎尿在床上屙。儿女没有一个愿意出钱诊,也冇得一个料理一天,全靠你凤英婶一人料理。你凤英婶身体也不好,骨质增生性关节炎一到换季就疼痛难忍。早上下不了床,只好先用手揉搓、敲打,大约吃顿饭工夫才勉强能下床。下床后,做饭、喂猪,种田、种菜,有时还要上山砍柴,摘茶叶去换几个钱买油买盐。”
  “不会吧。他们能这样对待四青伯、凤英婶?都是有头有脸的,又都做了上人……”我打断伯父,问。
  “哼,不会!你到村里村外听听,哪个不说他们猪狗不如!像这帮猪狗不如还在社会上人模人样,呸!”伯父唾沫四溅,怒目圆睁,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我天天听收音机,压根儿没听到有人提过‘孝’字。”他很失望,又长叹一声,说,“其实,他们吃剩的,弄丢的就能养活两个上人。说来说去,没那份心。老大的媳妇宁可天天抹牌,一输就是千儿几百;老二的媳妇喜欢美容,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买就是几百上千。这模样儿虽敷得俊,心却早黑了,还能保青春不老!”伯父说着,直喘粗气,看我不言语,也闭住了嘴。天簌的欢歌增添了树林的宁静。不见了飞翔的林鸟,西边也渐渐失去残红。我没有去品评别人是非功过的权利。比起亡母来,自己太不值得一谈。伯父像不解气似的,又数落着:“人家总说,女儿疼父母。可这两个女儿也没心肝,生怕男人不要似的,成天围着男人转。女婿见做儿子的不管父母,还轮得到她们管?这样抬起扛来,两个老人可就活受罪。”
  “伯,我想也不会全是这样。儿女一点也没管,象说不过去。”
“那叫啥管了?逢年过节四个儿女能有一、两个回来看看就不错了。”伯父顺便向我提起了一段往事,他说,自己曾问过凤英婶,怎么几个儿女对老子的病不闻不问?她说这要从大前年的春节谈起:四青那老东西的嘴也没韶关,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团年饭,他突然冒一句——“明年不办年了。”你说这是做上人说的话吗?两个儿媳顿时不耐烦,但捱于是团圆饭,强忍着。第二天一大早,媳妇们就催儿子回去,我想留也留不住。就叫她们进到里屋,将事先准备好的腊肉、鸡蛋什么的分给她们。细媳妇先进来,我把该她的那份给她,她看到自己的鸡蛋像比大嫂的小些,便去换,没注意,拿掉一个。我赶紧捡起来,蛋自然破了。一共只有32个鸡蛋,每人正好8个。这下咋好?大媳妇刚好进来,我让她拿原先给她的那份,她见到自己的比另两份像少些,一脸的不自在。我连忙从另外的其中一堆里挑一个补上。想不到两个女儿也来凑热闹,说家里有事要赶回去。我看也留不住,只好为她们收拾东西。大女儿先进屋,我把少了一个蛋的那份给她,她当时倒没说什么。可后来四青倒床后,我要几个孩子养,从她的不情愿里知道我曾对她一碗水没端平,细女儿给我的脸丢尽了,就甭提了……
伯父说着,直喘粗气。见我不做声,接着罗嗦:“你凤英婶总盼他们回来,好不容易盼一个回家,也只是丢下百把块钱,拿走一大包新鲜蔬菜、土鸡蛋什么的就走。没有一个愿意陪老人拉拉家常,帮你凤英婶给老父洗洗澡。遇上孙子外孙有人回家,你凤英婶还要从他们丢下的钱里拿出三十、五十的给他们,算奶奶外婆的一点心意……”
  “如果是这样,做子女的是过份了。是受用别人戳背脊骨大骂的。”我对伯父说,“但各人只管得住自己。只要自己做好了,这个社会就太平。老有所养才不是句空话。”
  伯父点点头,再次央求我:“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我的心情比来时轻松多了,便扶着已年迈的伯父走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路边天簌一个劲在轻呤低唱。
  我说,请伯父借些钱我,过几天把亲朋戚友接来,把和尚请来,按照当地习俗也风风光光地给母亲做七。伯父却出奇地直摇头,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娘临死前把你平时寄给她的钱全部交给了我,并反复叮嘱,不要花在她的身上。人死了,要那风光做啥?四青哥上个月入土时,四个儿女的单位、朋友的车成群结队,祭礼成堆,场面风风光光,又么样?他死时没有一个儿女在场,死后没有一个儿女不捂住鼻子远远地只看一眼就催促赶快下葬。老父入土未安,四个儿女又为祭礼的分配闹得不可开交。至于凤英嫂没有一个子女想管。你娘说,她知道你孝顺,自己生前没给你创造什么,但也不能随便花上你的一分钱。她要我把钱交给你,成个家,为唐家延续香火……
  我聆听着。仲夏的风撩着伯父沟纹壑壑的额,伯父看起来显得苍老、淳厚。突然一声长啸穿过头顶。夜带着黑暗与冷寂走向深林。我一哆嗦,母亲干涩的眼神,欣慰的笑容,与笑容依托的腊肉色的瘦削的脸,又浮现在我不知何时就已模糊的双眼。我又想回到母亲的坟边,但为了已长眠地下的慈母,为了这笑容与期待,我不得不将伤痛化为动力,去创造、去奉献,去用一颗真诚的心回报所有曾像母亲一样关心爱护我的人。
2006年8月20 日于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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